活到老真好
易希高
按：正值重阳佳节到来之际，谨以此文献给我的银发族朋友。
唐代李商隐《登乐游原》时，给后人留下了两句千古绝唱：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。
对于这两句诗，我琢磨了许久。人说，此诗描写的是夕阳放射出迷人的余辉，然而这一切美景将转瞬即逝，不久就会被夜幕所笼罩吞噬。鉴此，常用来比喻人到晚年，日子虽好却已难以久留。感伤生命的衰老，美好日子的难以长在，是对美好人生的执恋，也是抒发人生对“生命”无法超越的无奈。
李商隐当他登上高原，见到西下的太阳，顿时感觉到“无限好”，发现了“无限好”。“无限好”三字，将其喜悦之心，崇拜之情完美地表达了出来。三个字都透露出诗歌的美学特质。面对着这个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，他感慨不已地吟道：“只因近黄昏。”
我是说，诗人感慨不已地吟出的是“只因近黄昏。”。是的，是“因”，不是“是”；是“只因近黄昏”，不是“只是近黄昏”。不知为什么，现在出版的唐诗集里，都用的是“只是近黄昏”。
一个“因”字，一个“是字”，一字之别，其意境、界面、思想、情怀，差别与差距就大了。
我想只有“只因近黄昏”，才更能表现出诗人广阔的胸怀，豁达的气度，和追求光明的精神世界。一个“因”字，一个“是”字，是后人传抄错误了。你说呢？
我内心希望的是后人传抄错误了。
但是，一想起他“驱车登古原”那不大好的心情，以及他长期在幕府中过的那种失意苦闷的生活时，觉得也可能吟的是一个“是”字。不管怎么样，我还是喜欢作“因”字解。
因为“因”字，才更显得练达，也才会觉得活到老真好。
活到老真是真好。
活到老的人是可喜可贺的，因为不经老的人，意味着夭折，或英年早逝。活到老了，经历过了儿童、少年、青年、壮年、准老年期，已拥有一大把可值得骄傲和纪念的年纪。
活到老真好。诸多世事，日出日入，皆经历过，饱尝那体验的激情，深悉那事物的原委。见多识广，经验丰富，对万千世事，心中都有了数。不会因一时而冲动，也不会因一事而失态。
活到老真好。俯瞰人生，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。昨天，为妻子、儿子、房子、票子、位子，费尽心机，不惜奋斗。那些东西是很重要的，在当时；现在当然显得不重要了，因为老了。梦想、狂热、喧嚣，沸沸扬扬一场，到头来大潮已过，一切又趋归于平静。
老年人会沉溺于回忆。失去的东西往往是最珍贵的，值得分外珍惜。所有可堪回首与不堪回首的往事，都是一个人的历史，值得回忆，值得回味。写成回忆录，可是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。
老年人也会耽于幻想。我在报刊上看到一则短文，说的是有几位准老年人在一块儿谈论“你愿意怎么个死法”，谁的答案最佳便能获第一，中头奖。其中一位女士想了想，长叹一声，随后说出她的死法是在90岁那年，被争风吃醋的男人从背后开枪打死。
——这位女士憧憬的“死法”，确实令人羡慕。活到了90岁，还被争风吃醋的男人嫉妒得要命。是被那人从背后开枪打死的，死前无恐惧，死时无痛苦（痛苦十分暂短）。女士表达的方式也挺特别，采用“长叹一声”，达到先抑后扬的艺术效果。
天会老，地会荒，唯有时间没有尽头。面对苍茫浩渺的时间，人生只不过是瞬间一现。70曰耆，80曰耄，90曰耋。躺在老字后面的有一个可怕的字眼：死。如何看待死，不同境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。死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必然规律，就像太阳要落山一样。一个人如果健康而长寿，当然是好事，如果长寿而不健康，那就不见得是好事了。正如人出生后有活的权力一样，人老了也有死的义务。佛家在这方面是很达观的，该舍的就舍，包括生命。道家也很开通，庄子的妻子死了，他击盆而欢，庆祝辩证法的胜利。但愿在尔后的老年福利法里，有一条“安乐死”——安安乐乐地前往天国。
达观的人，觉得一生年华都是美好的。
（原载《养生笔记》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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